【也青】海洋圆舞曲 第二章 玛祖卡

王也坐在码头上,手里扎着一根没有用处的麻绳。他不断的在上面打活结,又毫无意义的拆掉。最后终于厌倦了这个游戏,把它的一头绑在木桩底子上,然后跳进水里,让咸腥的液体浸没自己的头部。

海的味道。

因为那一天的混乱,他灰头土脸地跑出了那栋别墅。连一句道别都没有说,让他感觉特没面子。也枉费了老板一片苦心搭桥,但是诸葛青的情况也真的是让王也一时间手足失措,心理疾病也好,哪怕是海洋恐惧症,他都不能明白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人,会对这种毫无威胁,平易近人的气息产生抗拒。他坚信是海洋孕育了一切生命,是他值得尊敬的母亲。可人类却用恐惧来回报她。海浪小幅度地波动,浅水滩很浅,他站直便能踩在松软的沙地上。平常潜水服隔离了他和水的亲密接触,现在能赤裸着上身,让温暖的浪潮拍打在身体上。很舒服地闭上眼,盐水让他睁开显得很困难。

等到肺部的氧气含量响起了警笛,他才探出水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混杂着海风的空气,有多久没有这么放肆了,潜水考察持续了好几个月,期间还要代一个潜水教练的课,教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怎么换气。享受的时光总是短暂易逝,所以他开始在心里盘算要怎么经济地度过这来之不易的一天。突然身边传来划水声,他转头一看,一个中年男子戴上了游泳镜,看见他也在看他,点点头。"是你啊,早上好。"

"……诸葛教授?"王也有点慌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海水,把被打湿头发用手梳到后面。诸葛栱往身上拍水,看着这个后辈微微一笑。"你很喜欢这里呢,是因为自由吗?"

"……也许是我一直喜欢海吧。"他尴尬地笑笑,面对这个人自己还真的说不出什么,"他……""已经没事,让你见笑了。"诸葛栱用手接起一碗水,照着阳光看里面混着的沙砾。

"很抱歉……不但没有治好,还给你们添了麻烦。"王也觉得自己的确应该为此道歉,但是男人摆摆手,转头对他说:"不要这么说,你知道你那天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诶?"

"这么多天以来,他一直不肯再拿起画笔。我们劝过他很多次,试着靠兴趣来迈过难关。却一直无济于事。"诸葛栱看向山腰的别墅区,玻璃平面忽闪而过的反光刺了他的眼睛。"可那天我们按住他给他打了镇定剂,药效发作后冷静下来,说,他想画画。"

"当时真的是吓到了,不敢给尖锐的物品总是怕他是想方设法自杀,但是那天青真的坐在书桌前,你看见他画的鱼了吧,那一幅其实是好几天前的。每次画了不到五分钟就发病,进度迟滞不前。现在连色都上了,完成度很高。虽然没有回到以前的水平,但是着实不可思议。"王也听着,把身体泡在海水里,"所以您这次来……"

"我希望你能再继续帮助他治疗,也许我们之前真的忽略了同龄人的能力。他很喜欢你,之前有医生尝试和他搭话无一不是被赶出来的。你是例外。"海面上刮来了风,波纹从风端荡漾过来,远处浅水滩的洼池困住了一条鱼儿。上午九点的阳光干净得胜过孩童眼眸的熠熠闪光。"你也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的研究靠一个人没法继续。等我退休,他会是我的接班人。在这之前的任何差错都会给诸葛家的未来受阻,靠儿子来完成自己的理想,哪怕建立于他的不易……这就算是我的自私吧。"诸葛栱看着他,然后从脑后绷紧了镜带。

"……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诸葛青突然摘下了耳机,迷茫地看了眼被拉得紧紧的窗户。自从得病的那天起,他感觉自己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预感。就像梦里那永远没有光和声的无尽黑暗。

他感觉自己忘记了很多东西,握笔时候的陌生感也好,为什么要来这里也好。只记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走进这个房间,说要给自己看病。

他真的病了。

每次听见海潮声,心里就会有一种声音在呐喊。一直回荡着,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跑————

跑……跑哪去?他看了看四方的房墙,想起那个说要和自己交朋友的男人,他不讨厌这个人,因为在他之前有过好多让他感到恐惧的医生出现,有医生拿着诡谲的迷乱线条,像西比尔似地问他看见了什么;有医生给自己打针,为了让他在治疗过程中保持清醒,违法偷偷注射安非他命;有人说要不试试电击疗法……他感觉自己没有被当成人来看待,臆想症在多次无用功的治疗后并发,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大海的一切如此畏惧,从气味到旋律,什么都能成为自己崩溃的导火线。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掀起窗帘的一角。从山上鸟瞰整个度假区。不远处就是碧蓝的水波,浮动着像一块苍蓝色的巨大玻璃平面。能看见码头,一只快艇荡荡悠悠的,像是不经意就要飘走。

他在努力自欺欺人,麻痹自己:这并不是他所害怕的。偏偏越是这样,越没法接受。不自觉地产生了眩晕感,呕吐意泛上舌苔,可胃里空空如也,干呕了几下。

真的是可笑至极,当事人被劝上飞机,但不知道自己要来的是板块的另一端。没有人告诉他他们要去哪里,仿佛被所有人遗弃,在飞机上被打了镇定剂后他越发能看清梦里的景色,吞没一切的海浪刷啦啦地,他惧怕它。因为这和很久很久以前的,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幻的噩梦重合在了一起。白天一个人把自己压抑得越深,在梦里就会反弹地越强烈。他一开始还能记得让自己受到如此打击的大概原因,可在几次不知道什么用的催眠治疗之后精神变得异常脆弱……唯一能认识到的,就是海。

青————

还有这句回荡在他脑海里,永远得不到回复的求救。

目光流转,扫向码头那片闪光。这就是……海……他突然感觉心里突然震动了一下,眼前一黑,顿时反手放下了窗帘,捂住眼睛痛苦地低吼了一声。他对别人这样日复一日地折磨自己已经感到了无尽的厌倦,毫无疑问,这种认为已经穷尽了生活的丰富和快乐的那种单调乏味和无聊,是和亚当同样古老的。

想……吐……他的胃抽搐着,早上有人没有关紧房门,那不断续呼吸般的海潮声让自己近乎抓狂,接受了一针管镇定剂,药效还没过。没有足够的力气让他发疯。

那群老家伙都是算计好的啊,什么心理医生,那贪婪的眼神赤裸裸地觊觎着父亲讲座的位置。一次国际性的授课,机会难得的高攀机会……自己自然而然成了他们的踏脚板。他的病是最好的借口。

看遍了形形色色的伪君子,微笑着说给自己治疗,但拿出来的却是甚至会导致精神分裂的刺激性药物和毒品:有着强烈致幻和兴奋作用的安非他命就是很好的例子,那天被迫吞下了很多药片,还按着手腕打了一针。那天晚上死去活来睡不着,睁着眼睛却能看见梦魇——被浪潮卷在海中央,巨浪毁灭着一切能接触到的东西。能撕心裂肺地抱头嘶喊,然后把手边能够到的一切东西都往墙上砸。受够了,真的受够了,心里很清楚,几年前那个开朗阳光的男孩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现在就是这个家族的灾星。

谁来……救救我……他把窗帘拉紧,然后看了眼自己那幅笨拙地上完色的鱼绘。边上有一条很小的鲸,蓝色的水彩晕开来,仿佛翱翔于天空。

"朋友是会帮助你的人,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真的吗?

诸葛青突然很想见那个人,那个给自己带来了一丝温暖的男人。他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没有给他用极端方式治疗的人,让自己发自内心地想去相信他。哪怕他伤害了自己,也没关系……想坐在那个人身边,想听他讲那些关于鲸群的故事……

可连那个人叫什么,他都一无所知。为什么那天要把这个人轰出去呢?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看见什么而发疯,却记得男人慌张的眼神。

自作自受啊。

那条小鲸鱼在画纸上嘲讽似地,扬起尾向他激了个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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