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青】海洋圆舞曲 第六章 谐谑曲(诸葛青第一人称)

我知道自己其实是个怎么样的人,但是这不能成为当前的我拒绝一切帮助的缘由。踩在卵石路上,我脱了鞋。石面光滑而清凉,宛若婴儿的乳肤。

我是个病人,不容置疑。

路边的景色同我到来的那天一样美好,红海附近的气候和我来自的那个国度不一样。海风很腥,但是不夹杂着砂砾。在几天的适应里我努力让自己不再去畏惧它,就如同那个男人所说的一样。我可以学着去聆听它的声音,去听闻海鸟在人间游走时的发出的轻鸣,在靠近它的岩石滩上捏起一把混杂着盐粒的石粉舔舐。我犹如一个刚刚来临于这个世界的孩童,以惧怕,好奇,和渴望的眼神来接近它。

但我还是一开始那个我,我知道。

下午两点半,正午过了没多久。

那个人已经有五天没有来找我,不知道是什么没有必要的矜持让我保守地没有一时冲动去向爸爸要他的联系方式。我现在所能承受的一切都是基于他残留于我身上的安全感,他的感情给我织了一层茧,一壳不会因为泪水破裂,不会因为时间褪去的茧。我抓紧这些模糊不清的羁绊,以示我能在漩涡中保全自己的决心。攀上那天他带我走上的山路,因为没有被蒙住眼和与生俱来的方向感,我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当时我们所站的那个站台。因为不是旅游高峰期,所以前几天落下的叶子现在依然在那里。时间好像从未离开过,我转了转那个水龙头,却不小心把柄给拽了下来。其实我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只是因为它的螺丝掉了一枚,所以松动了。

它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脆弱的不堪一击。我把它捏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好像这样能回顾起那个人握住它时的温度。

我用一根树枝为杠杆,把龙头柄的孔洞穿透。接口处涌出一股小小的水流,我把赤裸的脚背放到水与地面的交界处,很凉。和浴室的水流一样。像一条光溜溜的水母不带任何攻击性地游过。它的确是无害的,呆呆地看着阳光穿过它,逐渐消融,和着尘埃因子一起落在地面如似雪花。一股不明含义的海风从远处漫了过来,顿时眼前被一层纱雾所掩盖,朦胧,沉沦。

现在是下午三点。

我沿着上来的路走下山,途中大脑昏昏沉沉地总是差点失去意识。这几天我又失眠了,自从那个人没有来找我后。没有想要进入沉睡的欲望,因为不知道醒来后面对的会是什么,是崭新的明天,还是一成不变的过去?精神饿殍不会和蝴蝶破茧一样,在通过一切苦难后引来新生。梦魇是否会重演,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那个曾经存在过的幽灵,诸如此类,在那个人没有任何根据的保证面前所有的疑惑都是不堪一击的。我告诉我自己我不得不无理由无保留地去相信他,只是因为除了他我没法去热爱任何东西。所以我拒绝帮助,我不想让别人在不了解我的底细的情况下对我失望。

脖颈前有什么闪了一闪,我把它从衣领里取了出来,是那个金属挂牌。

这几天无论何时何地我都随身携带。这是那个人的东西,这句话便足以让我紧握住冰凉的铁链。那条小鲸鱼已经有点泛上红褐色,估计是附近旅游商品店的纪念品,不经海水腐蚀。它没有眼睛,甚至可以说是徒有鲸的轮廓。不禁想起那条被我遗忘在画纸上的小鲸,它甚至还没有被上完色,晕开的靛青色水彩从我笔尖滴落,成了一滩没有任何意义的水洼。我莫名觉得它很像那个总是出现在我幻觉里的孩子,时而明朗时而模糊,有时候会是个鲜活的生命在路灯,房间的角落,我的床边玩自己的游戏,叫我的名字,对我笑;有时候又会化成一具阴森森的白骨,不出声,拿着那两对黑黢黢的眼窝凝视我最深的脆弱,然后在某个时刻又突然消失,宛若蔚蓝铅灰的鲸落在海底被砂砾掩埋。

我记不起他是谁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只记得他对我很重要,看见他对我笑,听见他和我说话,我会有一种想哭的欲望。

那条被世界遗忘,被夺去生命的,小小的鲸啊————

我顿时感觉头晕目眩,扶住路边的压基木桩。胃在刹那间猛然抽搐了一下,然后便失去了它存在的迹象。在短暂的失明后我抱着桩子大吐特吐起来。吐的很惨,我发现自己真的哭了,干呕和混着食物碎屑的浅黄色稠液不断地从我的咽喉里挤出来,耳朵嗡嗡地闹着,好似在演奏一首谐谑曲。

等到没有东西好吐以后,软绵绵地瘫坐在呕吐物的旁边,捂着嘴咳嗽。太阳的光被水雾晕开来在头顶画着热乎乎亮晃晃的圈,脊椎骨一阵发凉。有人从我身边经过,认出了我。俯下身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我让我擦嘴。

“你还好吧?”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虚弱地摇摇头。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更厉害。哽咽喘息着,涕泪从鼻尖一滴滴掉落。那个人把手搭在我脖子上,慢慢抚摸着,揉着,不说话。等到我不再有要呕吐的迹象,那个人从我的肩窝底下把我支起来。我这才觉察到她是一个女人,身体温热有着生力,瘦弱,却有和那个男人一样的力量。

“我先带你去我的店里,然后给你家里人打电话……”

“来,慢慢走……小心……”

她会说中文,但是带着很浓的当地口音。我顺从地按照她说的挪动步伐,一点点,一点点地走着。然后渐渐在路途中不知觉地沉晕过去。

她带我去了她的店里,等我再次醒来,我已经躺在了柜台边的沙发上。凭借着微弱的灯光,我认出这里是一家潜水器租赁所。架台上一叠叠地垒着各式的潜水镜和简式潜水服。有点乱,但是很安静。她给我试了试热度,发现并没有发烧的迹象,便到里屋去给我冲热开水。我感觉自己变成加了橙汁的牛奶般的混沌体,在空气里随着各种不规律的气体分子浮沉,躯干凝固成蛋白质液块脏器化成棉絮。整个人逐渐在半液态的环境中溶解。不敢在别人的店里失态,所以一直压抑着已经到了咽喉的呕吐物。

我想睡觉,但是全身都在发烫。

我已经体验过过多次这种眼睛肿胀,胸腔窒闷的感受。如果此刻有人在我的肺部点燃一根火柴,必然会导致死无全尸的结局。细细地咳嗽了两声,嘴里酸溜溜的异味还在回荡。我依稀听见那个女人在打电话,声音很大很嘈杂,但是口气并不想是打给我家里人的。我了解每个人和我爸爸联络时的谄媚语气,她此刻的粗鄙居然让我感到宽慰和自然温馨……就像在一个叫做“家”的地方。

她打完了电话,端着热开水走到我旁边。告诉我她已经叫了人,马上就会回来了。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迷迷糊糊地点点头(我连这样都困难)。她有点担忧地把手在我的额头上弥留了一回,便起身去关了店门,和所有窗户,通风口。只留下我头顶右侧的一扇窗。“还想吐的话,吐这里。有问题叫我,我在里面的房间,不要怕。”她把一个小小的废物桶放在沙发旁边,示意我了一下。我依然只能点点头,发出微弱的呼吸声。

她走了,拉上了窗帘。

整个店安静地宛如墓地,就在电子钟沙沙沙的走声里,我的灵魂与躯壳已经完全分离。半梦半醒期间最适合胡思乱想,梦里是一切光怪陆离的场面。我梦见坐在一把凳子上,一个穿着袍子的人拿着一根胡萝卜,教我念英语单词,c——a——r——r——o——t——,如此反复;我梦见我被戴上了犬类的嘴镣,一群孩子用玩具手枪对着我打着玩,我冲他们发火,责怪他们拿我当犬类动物,却发现我发出的正是弱狗的汪汪嚎叫声,他们见我回应,开心地用枪往我脸上射击一股股番茄酱一般的粘稠液体;我梦见我被按在五十年代美国电椅上,大鼻子执法官对我下达死刑的指令。强烈的电击让我全身扭得像根麻花,我惨叫,但是却从嘴里喷出一朵朵肥皂沫;我梦见我站在收银台前面,买了很多章鱼灯泡般大小的眼球,我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却发现是一串铁牌,底端有一尾小小的鲸鱼。他是要我付钱,从我手里硬抢,我说这不是我的东西,放手……放手…………

我醒来时发觉自己全身都是冷汗,甚至还有回荡在眼眶的泪滴。脸侧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我努力睁大眼睛,是一双手,掌心因为潜水员长期握绳而磨出了厚厚的茧子,略粗糙的皮肤表层显得很沉稳。它握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透明的液体,瓶底是金黄的沙砾。有一条银色的浅水鱼在里面漫无目的地游动。

他的主人仿佛还没有预见我醒来,盯着它如丝雾般散开的尾部发呆。这个人有着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魔力,以至于自此以后我每次从梦魇中惊醒,都会下意识呼喊出他的名字。他坐在我旁边,我不知什么时候枕在了他的大腿上。手抚在我的脸侧。

这个人静静地坐着,不知道多久,等着我醒来。

——————第一人称写的真的好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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